![]() 日志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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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牵风记》情节比较简单:战争年代的三人一马,文化教员汪可逾自然天成洁来洁去,团长齐竞难脱心理束缚抑郁终生,骑兵通信员曹水儿有放有收横死可哀,老军马滩枣忠心护主得道升天。故事简单,但给人的感觉不一般,其中蕴含的人性冲突、战争残酷、浪漫理想让人一唱三叹,不时击节。 对着《牵风记》的书名,笔者想了很久,并未得出一个明晰的理解。那也无妨,好的作品就是要有琢磨头儿的,我且沿着本书腰封上“九旬高龄,以‘国风’式的书写,再续五十余年前未竟之作”的思路,对本书所牵之风进行一番猜读。 一、“国风”的现代吟咏 《牵风记》的故事发生在战争年代,虽最大限度避开了刀光剑影的描写,但战争的残酷、战场的人性、军人的情感表露无遗。 作者在书中以戏谑的笔调,称目不识丁的曹水儿却深谙《诗经》中洋溢的民间风情,并引用《国风·郑风·野有蔓草》的诗句,描述颇受女性青睐的曹水儿处处留情的传言。而通过书中的描写,笔者在《诗经》中找到了更多历史足音的现代回响。 “夜老虎团”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,转战大别山、抢渡黄河,战士来自全国各地,为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。“将军百战死,壮士十年归。”但北平学生汪可逾长眠大别山,曹水儿因作风问题被自己人枪决,战马滩枣陪着心灵的主人死去。和平年代,一个“山头”战斗过的老家伙们年年聚会,共忆烽火岁月,惊叹于文化教员汪参谋清澈见底的微笑。死去的一去不归,而活下来的齐竞长期备受心灵煎熬,死时亦难得解脱。战争是大背景,里面藏着一个个鲜活的人,藏着一个个鲜活的故事,在战火中湮灭,在硝烟中消散。且引《国风·幽风·东山》诗句:“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我来自东,零雨其濛。我曰东归,我心西悲。制彼裳衣,勿士行枚。” “一起拿过枪、一起同过窗”的感情确实非同一般,特别是一起拿枪出生入死的战友。齐竞是从教导团团长那里,把曹水儿抢到手里的,看上了小伙子的勇武和忠诚。战争中,齐竞让曹水儿不离左右,关键时刻,把照顾汪可逾的重任交给曹水儿,两人的感情可谓不一般。而军队整风,曹水儿因与地主女儿有染将被处决时,齐竞本想放一马,无奈遇到了同僚的反对,他只能眼睁睁听任曹水儿走向刑场,并且说服曹水儿“配合”,自己独尝“无尽的愧疚与羞耻”。此一段,让人想起电视剧《我的兄弟叫顺溜》,那种无奈的悲凉,如何能够解脱?且引《国风·秦风·无衣》:“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,与子偕行。” 《国风·秦风·车辚》:“有车辚辚,有马白颠。未见君子,寺人之令。阪有漆,隰有栗。既见君子,并坐鼓瑟。今者不乐,逝者其耋。”滩枣是匹枣红色军马,面孔正中有白色条纹,在“车辚辚、马萧萧,行人弓箭各在腰”的战场上,正应了“有马白颠”,故知“此马非凡马”,定会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传奇。来自北平的女学生汪可逾家学渊源,一把宋代古琴,弹出战争间隙的悠扬乐章,而知书达理的儒将齐竞,也在枪炮声之外找到了知音,一曲《高山流水》,演绎出“既见君子,并坐鼓瑟”的韵味。战争无情,造化弄人,《高山流水》最终成为绝响,也成了齐竞终生的痛悔和遗憾,最终都伴着古琴老去,独留空弦遗响,正所谓“今者不乐,逝者其耋”。 再说说滩枣。此马有灵性,听得懂古琴曲《关山月》,能在曹水儿的指挥下突破重围得以存活,能把女主人公的遗体转移到银杏树洞中,总能出现在关键的地方救主、护主,通灵智慧世所罕见,忠诚可靠无出其右,有马如此,夫复何求?且引《国风·邶风·击鼓》:“爰居爰处?爰丧其马?于以求之?于林之下。” 二、儒道释的百味杂陈 《西游记》中师徒五人的取经之路,总被解读成人生教科书。《牵风记》的三人一马,细细品读,亦可感受到中国文化孕育的各色心理基因。 “天生的毫无心计”的汪可逾出身文化世家,琴好字佳,素有洁癖,对人心之复杂报以天然的微笑,抢渡黄河带头脱衣服,与曹水儿相互信赖生死相依,言行种种,透出纯乎自然的纯静与自信,如天使般的天籁存在。被俘解救之后遭齐竞“审问”,直接发出“齐竞,我从内心看不起你”的强音,这是一个十九岁女孩子对世界最大的嘲讽。从汪可逾身上,看到了道家的一任自然、毫无挂碍的思想,汪可逾的人生是短暂坎坷的,但她的思想是处在“逍遥游”状态的,琴书相伴,不向世俗低头,那微笑时清澈的眼神,即使多年之后,仍可通过一张合影照片直达观者的心底。 齐竞应该是受儒家思想影响深重的人。作为军人,他有知书达理的儒将之风,有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的执著,战场上是条好汉。与此同时,一些陈腐思想根深蒂固,让齐竞左右摇摆,难以自拔。导致汪齐恋断绝的原因,就是汪可逾被俘后,齐竞怀疑汪参谋被强暴,而她带着怀疑讯问汪可逾,直接说出了自己对“处女”的看重,这让汪可逾彻底绝望,直接反问:“实际上你内心想的是,从八里畈交换回来的这个汪可逾,要么是一个完好的女人,要么干脆就是一具女尸。是这样的吗?”齐竞点点头,承认下来。至此,汪可逾心已死,齐竞亦成为行尸走肉。汪可逾的遗体站立在银杏树洞中,鹰鹫不食、昆虫绕行,这种魔幻的情节,让齐竞越发照出自身的丑陋与污浊。对汪可逾贞洁的怀疑,对曹水儿被枪决的无奈,都反映出齐竞在传统道德束缚下的挣扎与妥协,成为封建礼教套中人的典型。 再说说曹水儿。这个大个子年轻战士勇猛精干,大字不识,但很有女人缘。战争年代,他留下不少风流债,从书中描述来看,都是些你情我愿的事,和保长女儿的事,应该说女方更主动。就是这样一个“风流”种子,对于汪可逾却有着神圣的崇拜,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,是曹水儿鲜明的底色。可以说,曹水儿无意之中,游走于儒家的“发乎情止乎礼”和道家的无拘无束之间,且两者互不干扰,进出自如。他在临终时配合齐竞的劝说,不吵不闹不逃,似乎是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”的现实翻版,而对于生性跳脱的曹水儿来说,这种规规矩矩等死的反应,当是眼见汪可逾死去后一种心灰意冷的自我放弃。最终,曹水儿以别人眼见的儒家表象,实现了自主自觉的道家自由。 战马滩枣的主人是齐竞,而心灵的主人则是汪可逾。万物有灵,苍凉古朴的《关山月》古琴曲激发了滩枣潜藏的意识。作者以浪漫的笔法,写滩枣将汪可逾遗体放到荆条“褥 垫”上,从溶洞中运到了银杏树洞中,自己在银杏树下圆寂,马身被鹰鹫抢食,实现了天葬的飞升。滩枣如同完成西天取经的白龙马,实现了自身的超越,当位列八部天龙马。 三、古琴的空弦绝响 汪可逾的宋代古琴,是本书的文胆之一。故事以《高山流水》开头,引出汪可逾与齐竞的书琴因缘;一曲《关山月》,生出战马滩枣与文化教员汪可逾的知音之情;而汪可逾临终前连续弹出的《高山流水》《幽蓝》《酒狂》《秋夜读易》《平沙落雁》《渔樵问答》《关山月》,则是一曲战争年代文艺女青年的天鹅之歌;古琴被齐竞收藏多年,最终,齐竞伴着宠物布偶猫弹出的空弦音,悄然逝去。 陪伴汪可逾死去的,是战马滩枣,琴的知音;陪伴齐竞死去的,是宠物布偶猫,也算是琴的知音吧。马是高贵的,猫是平庸的,作者的情感倾向通过故事力透纸背。这把宋代古琴的空弦绝响,也让一段战争年代的感情故事划上句号,任其遗绪在风中飘散…… 《牵风记》篇幅不长,读起来容易,但要读懂九旬老人笔下“于无声处听惊雷” 的更多意涵,恐怕不读个七八遍,是不够的。
最后修改于 2019-09-03 21:3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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